Oiolairë

叫我夏子。


画手艰难复健中


Oiolairë,昆雅语,意为永夏。努门诺尔的常青树由精灵赠送,维林诺的山丘上雅凡娜曾歌唱。
那是纪元前的光,每一株归航枝的发轫。

无授权转载 隋史同人 瞬槿(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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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玼翟,估计补不了授权,因为我实在找不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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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久天河横

  

  夏暑溽热,而处于洛阳郊外深溪古树幽石环抱之中的飞山别业却异常清凉。暮雨初晴,阶下碧草,阶上绿苔,还有偶然飘下的几片落花,都新妆明净,红湿翠润。金色的夕晖在叶尖露珠上莹莹闪亮,附在蜻蜓轻薄的翅翼上飞来飞去,将整个庭园映照得恍如玉京仙境一般。

  杨约跪在床前矮榻上,握住杨素从锦被中伸出的左手,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纵然窗外美景无边,此时看去,也只能想到“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这样凄凉的情境罢了。

  卧病两月有余,昔日英表瑰伟风姿爽迈的兄长,如今只剩得病骨支离,怎能不叫人悲思难抑。

  反倒是杨素笑着宽慰他:“惠伯,几时学来的儿女情态!你阿兄哪有那么容易死掉的。”

  杨约低下头去,强忍住了哽咽,肩膀却抖得更厉害。

  他身边年轻气盛的侄子却没有陪他对泣的闲情,还是那副目空一切玩世不恭的神态,讥诮的目光一一扫过一旁案上堆积如山的箧笥——那是数月来中使送来的各种名贵御药。

  “什么圣眷隆重,分明是别有用心。”

  “玄感!”杨约低声呵斥。

  玄感不以为然地撇嘴,总算看在眼前悲切气氛的面子上没有反驳。

  “你先出去一下。”杨素朝他眼神示意。

  

  “玄感倒也没说错。虽说天心难测,也来得太快了些……”看着玄感的背影,杨约沉沉开口。

  上个月,杨素刚被册命为三公之一的司徒,改封楚国公,官爵崇贵已极,但这也意味着实权被进一步侵削。

  “快?你再往前想想。并州乱平后……”

  杨约顺着这话,想到的只有今上派遣他赍手诏慰劳兄长的事。

  他从来没见过今上亲笔写过那么长的书信——比给其他任何人的都长。而兄长的答表也一样。两人一个盛赞“疾风知劲草,世乱有诚臣”,一个表白“百殒微躯,无以一报”,俨然千古君臣知遇佳话,宣诏之际,当场闻者无不感叹艳羡,怎么就能想到其他用意上去?

  “周勃。霍光。武安。淮阴。”杨素淡然一笑,“主上不是乱用典故的人。”

  是了。“昔周勃、霍光,何以加也”,“武安平赵,淮阴定齐”,本来就是可以作正反两面解读的。这里提到的四个人,没一个称得上全始全终。

  跟以往一样,他以为是自己先发现了某些东西,但兄长总是发现得更早。

  那么,若是兄长就此撒手离去,家族的前景……

  “你也看见了。玄感的心气太高,只怕以后……”

  “那又能怎样?到现在了,也不是我说几句就能改了的。”

  玄感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根本就是你纵容出来的吧——杨约心里苦笑。在他看来,杨素要么斩钉截铁地告诫玄感规矩些,别总想些乱七八糟的;要么,趁自己还有口气在,向玄感多传授些日后“大事”用得着的东西。

  但杨素没有选择其中任何一种。杨约想不通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到了“现在”,是一定得问个清楚了。

  “可是……”

  “如果主上不能战胜玄感,那他的运数也就到此为止了吧。如果玄感的才具配不上他的野心,那是我家的不幸,为此破家灭族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杨约默然,他知道兄长的倜傥不羁非常人所及,却不知道他已经旷达通脱到了这个地步。

  然而,那双依然保有往日神采的眼眸深处,仍有隐隐约约的留恋在闪动着——杨约几度犹豫,还是问了出来:“阿兄可还想见主上一面?”

  这么多年兄弟,对那点肺腑深心,其实早看了个通透——尽管恨他偏执,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来视而不见。

  “你忘了,我朝没有皇帝驾幸臣下宅邸视疾的先例。”

  “本朝也没有实授尚书令的先例。我再三请求,主上定会允准。”

  杨素在枕上轻缓地摇头。

  “惠伯,你也累了,去歇息一会儿吧。”

  杨约深深叹了口气,起身,作揖,后退了几步才转身离开。

  

  杨素目送他消失在帷幕深处,一如目送少年时的他去太学读书。

  暮色低垂,室内的光线逐渐黯淡下来,织满繁复华艳的鸾鸟花树纹的银红色锦帷也模糊成了一团团暗沉的阴影。

  弟弟没有妻妾儿女,一生心力都用在了自己身上,自己给的那点回报,实在不足以酬之万一——但要如惠伯他所希冀的那般回报,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够了。

  是的,杨约现在去“叩阁固请”的话,皇帝陛下还是不忍拒绝的吧。

  可是,见了又能怎样呢?

  矫情的泪眼执手相看,和言不由衷的涕泣话别?

  没有一个皇帝不猜忌他的佐命元勋,没有一个功臣不惧盈患溢,这古今的通理,并不因为关系中的双方是他们两个而改变。

  

  自己牵挂的两个人互相憎厌着,这是多么有趣的事——杨素仿佛事不关己地想着。

  不,不对。玄感的愤怒,只有他自己把它当回事而已。杨广一向眼高于顶,他沉浸在他旷古绝今的圣王大业里,一两个贵戚子弟的些许“异心”不在他关注的范畴。

  往后的世界,一定还有更多更有趣的故事吧,可惜自己是没机会看到了——病到这地步,别说御药,就是传说中的青津碧荻神吾黄藻,也无法续命了。

  木落悲时暮,时暮感离心。离心多苦调,讵假雍门琴。

  玄卿,终于还是要让你笑话了啊——平生意气强横英雄凌人的杨处道,也会有鸟之将死其鸣也哀的一天呢。

  昔雍门周以琴见孟尝君,弦奏未几,就让听者涕泪承睫——念千秋万岁后,高台倾,曲池平,坟墓生荆棘,狐兔穴其中,樵儿牧竖踯躅而歌其上,行人见之凄怆,孟尝君之尊贵,亦犹若是。

  无论生前如何贵盛不可一世,终归不过是华山畿一抔很快就会湮灭无踪的黄土。

  幸运的是,在白驹过隙般的此生里,自己遇到了那个人。

  一生无非是为了看到这一刻,伊阙津渡前的御道上,黄旗紫盖翠羽霓旌簇拥下的,神采飞扬风华绝代的大业天子。

  之前如何,之后如何,又有什么要紧?

  唇边泛出一抹深微的笑意,杨素从衾中探出手去,拨翻了床边案上满盛药汁的金碗。

  

  花木疏影在月色下横斜摇曳,晚风送来枇杷和海棠新果的芳香。内史侍郎虞世基手握卷轴随着宫人手中莲炬的数点微光在缦回纡折的复道长廊里前行,踏破一地清霜。

  开宫门夜召,是今上即位以来首次为之;即使亲近如诸葛顈的侍臣,也不曾对其破例——但召见的缘由,却不是因为被召见者世基本人,而是他奉旨为半个月前去世的司徒杨素所作的墓志。

  “故楚景武公素,茂绩元勋,劬劳王室,竭尽诚节,协赞朕躬,故以道迈三杰,功参十乱……可立碑宰隧,以彰盛美。”——从这样堂皇的文字里,世基并不能读出今上的真实感受,一如他无法从各种互相抵牾的说法中窥见事实的真相。

  改封越公于楚是因为太史言隋分野有大丧,而楚与隋同分,欲以厌之;频频派遣御医诊视中使送药其实是惟恐楚公不死……各种传言像此刻天幕上流过的丝絮状的云彩,给近望的明月不时罩上一层阴霾。

  宫人的云头高履停在观文殿东厢一间灯火通明的房室前。华榱璧珰之下,装着鎏金铺首的朱扉敞开着,平素低垂的浓紫蒲桃纹团花锦幔已然被楣两侧木刻飞仙高挽在手中,露出一幅莹彩浮漾的珠帘。

  望见珠串上浮游的光焰映出的影影绰绰的身形,世基心跳立时加快了几拍,忙凝神静心,整了整衣裳,朗声道:“臣虞世基奉旨觐见。”

  珠帘乍卷,一团淡紫色的烟雾扑面袭来,他楞了一下,才发现那不是烟雾,而是轻薄如烟的紫绡帐。

  紫绡帐下,装以金玉的五香重床铺着光洁细润的九曲象簟。水晶冰鉴里盛满了澄莹透亮的冰块,挥发出丝丝白烟。著水玉簪、白角巾、霜色罗衣的天子,正斜倚银丝隐囊,一手握红琉璃轴,一手执卷签,展读学士们新编就的《长洲玉镜》。

  跪拜行礼如仪,待要将文章奉上,却只听得平淡而温和的吩咐声:“你读给朕听就好。”

  于是他在下首的榻上坐了,展开卷轴,以舒缓的声调开始朗读精心写作的墓志铭。

  “公讳素,字处道,弘农华阴人也。其先出自有周,盖唐叔虞之苗裔……”(一)

  一边读着,蓦然意识到室内光线不是通常温暖的橘黄色,而是泠泠生寒的清冷,也没有平日的烟气熏人。抬头看时,果然不见一支蜡烛。

  可是,如果没有燃烛,仅凭映阶入户的月光,自己何以能清晰辨识卷上字迹,皇帝又何以能从容观书?

  他很快找到了答案——梁上的丝络网结着十几粒径寸余的夜光珠,璀璨玓瓅,遍照一殿。

  褒衣博带大袖长裾在象簟上堆叠出浅浅淡淡的波纹,浸在寒凉如水的月华珠光中,映在一列排开的檀木宝橱上,有种虚幻而超脱的美丽。

  这身影第一次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背景也是厚重的书橱……

  那是开皇十二年的一个冬日,他带了刚写好的书稿到大兴的一家书肆去交割,却被书肆主人吹毛求疵克扣佣金。想自己年少成名,被誉为“南金之贵,当世潘陆”,一朝羁旅长安,竟沉沦下僚落魄如此,又是气苦又是自伤。(二)

  正争执不下时,角落的书橱旁传来一个悦耳的声音:“先生就是写‘零落三秋干,摧残百尺柯’的虞茂世?”

  秀颀的侧影,纤长的手指,在午后慵懒的阳光里捧读书卷,展颜粲然一笑,足以令人忘忧。

  他们谈诗赋,谈金陵风物,谈六朝兴废,久不觉倦,直到日影西斜。恍惚中,世基似乎回到了高朋满座言词纵横的建康东宫席上。

  分别时,对方买断了他十年的书稿。

  在一次燕集上重逢、知晓对方的身份时,世基并没有太惊诧——帝京甲第相高,冠带相索,然这般年纪就有这般气度才识的,却也只能是那人了罢。

  细想起来,他之前应当是见过他的——只不过彼时一个是在千军万马簇拥下意气扬扬的得胜元帅,一个是在降虏行列中怅望江滨销魂陇云的南冠楚囚,那逼人的容光根本无从直视。

  于是他趁筵席的间隙跟了过去,真诚地表示愿效驱驰。

  得到的却是拒人千里的回答——“诸侯不得交通朝臣,这样的话请不要再提起。”

  世基知道这并不是真正的理由。

  或许是怜才惜才不愿把一介文人卷进去。或许是觉得区区一个通直郎并不能帮上多大的忙。——不管是哪种原因,无非表明在年轻的亲王心里,虞世基并不是能跟他同生死共患难的人。

  而越公——现在应该称楚景武公了——是。

  越公出了名的慧眼识人奖掖后进,后来也曾对世基多方关照。在开皇纪元的最后一年里,越公北征突厥得胜归来,办了个小规模的诗会,把自己在塞外写的即事诗拿给众人品评唱和,邀请的宾客中就有他。

  他的“雾烽黯无色,霜旗冻不翻”得到了越公的大加赞赏。但他装作无意地问起晋王殿下可曾在军中写了什么的时候,越公却只是含笑不语。

  世基隐约听人说过,当日出塞抗敌时,大军的元帅和长史情好甚密,有如胶漆。

  再后来,新君登基,立即拔擢他做了典掌机密的内史侍郎。

  今时今日的虞世基,与开皇初年的境遇不啻天壤——朝政事无大小,无不与闻;吏部选官七贵同在坐,予夺之笔独操一人之手;退朝之后,门庭若市,请托不绝……可是,心底那一点遗憾和迷惘,却始终不曾消释。

  人都说虞侍郎特蒙圣宠,群臣莫及;只有他自己知道,今上虽然对他极好,但却如眼前一般,始终隔了一层似无实有的轻纱。

  对主上来说,这满朝文武,是否有不仅仅是“臣下”的存在呢?如果有,这个人是不是楚景武公?如果是,那么那些传言又是怎么回事?……所有这些疑问不断回旋,终于,他作出了一个大胆的试探决定。

  世基压制着加剧的心跳,尽量以一贯的口吻读出他特意措辞暧昧的部分。

  “今上以睿德居藩,董摄戎重,轻赍绝漠,实伫帷算。授公元帅府长史、灵州道行军总管。公资禀神规,奋扬奇策,威加绝党,声詟虏庭。”(三)

  实伫帷算。

  眼睑微垂处,一滴透明的液体沿羽睫悄然滑落,坠在簟上,缓缓洇入象牙丝精密编织的纹理中。

  在这一刹那间,世基想,他已经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事情。几乎与此同时,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知道。

  主上想用尽一切方法挽救楚公的生命是实情,他希望这位威权过盛的重臣早日瞑目同样是实情。但楚公在主上心中的地位却无人能够替代,无论生前,还是死后。

  世基机械地读下去,但神思已然无法集中于文字。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在殿内游移着,看珠帘月上,看水纹簟冷,看闪电雕窗在玄墀上投下玲珑回文,看顶上藻井里宝相忍冬卷草云气龙凤羽人一层层堆簇出无比的富丽秾艳。(四)

  

TBC

附注:

(一)据《大隋纳言上柱国光禄大夫司徒公尚书令太子太师太尉公楚景武公墓志铭并序》(好长好拉风==)。此碑文上有署名“朝请大夫内史侍郎虞□□”(□□为碑文缺损)。根据官位姓氏和当时有资格撰写此文的人选推断,此碑文当为虞世基所写。该墓志的出土时间,部分论著记为1973年,但也有记为五十年代末出土、八十年代发现的。《全隋文补遗》有录。

顺便说点身后事——关于杨素被挖坟(|||)的问题:

1 挖祖坟是当时对谋反者的常规处理,即使坟里躺的人有所谓“定策之功”。追夺其父祖爵位同样是常规处理,但杨广并没有对杨素这么做。他极恨玄感是无疑问的,但他对杨素的感觉应该是另一码事。

2 史书上只说卫文升挖了杨素的坟以示必死之心,没说他是奉旨行事,事实上,当时各路人马仓猝围剿杨玄感,并不都是得到命令后才行动的,如来护兒(《北史》列传六十四:“授弘通议大夫,整公路府鹰扬即将,乃降玺书于护兒曰:‘公旋师之时,是朕敕公之日,君臣授弘意合,远同符契。枭此元恶,期在不遥,勒名太常,非公而谁也!’”)

3.杨素墓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在陕西潼关县亢家寨村被发现,根据当时发现者的回忆,墓门完好无损,可能卫文升毁坏的只是地面的建筑物,没有打开墓室,但为了打击叛军士气故意散布消息说剖棺戮尸了。

其实,这两人的性格,应该都是不在乎坟墓这类身后事的。杨广修了那么多大工程就是没想到像很多皇帝一样一登基就给自己大修陵墓,至于杨素,那种旷达不拘小节的个性,也实在不像是会对身后那么看重的人……(那我为啥要写这么长注释……)

(二)当时国都称大兴,但俗语和诗文中提到都城时仍然经常比附汉代的传统称作长安,如杨广《冬夜》诗中就有“不觉岁将尽,已复入长安”的诗句。前文提到杨素《出塞二首》其一中“方就长安邸,来谒建章宫”中的“长安”显然指代大兴,薛道衡《出塞二首和杨素》中也有“高秋白露团,上将出长安”之句。汉代以后,文学意义上的长安与称谓意义上的长安是两个概念,前者可以用作都城的泛称,再如唐李白《金陵》诗中“晋朝南渡日,此地旧长安”中的“长安”指代的是建康。

(三)“公资禀神规,奋扬奇策”:“奇策”前面二字原碑缺损,“奋扬”二字是我根据文意自己补上的。

(四)本段综合参照了隋书经籍志、资治通鉴、太平广记关于观文殿的记述。什么?对夜明珠的描写看去有点玄幻?嗯,既然某人是出了名的奢侈腐化分子,不能枉担这个虚名么。

———————————――正经考据的分割线————————————————

夜明珠的问题:也是从太平广记里来的。虽然这书有很多怪力乱神不靠谱的地方,但这段故事或许有真实成分,毕竟古籍记载里多次出现夜光珠。现代学者多认为古籍里的夜光珠是指萤石、水晶、石英等矿物岩石,沈从文先生则专门对太平广记这篇里的夜光珠进行了推测,认为是指琉璃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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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先例也开了,这次就放一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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