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iolairë

叫我夏子。


画手艰难复健中


Oiolairë,昆雅语,意为永夏。努门诺尔的常青树由精灵赠送,维林诺的山丘上雅凡娜曾歌唱。
那是纪元前的光,每一株归航枝的发轫。

无授权转载 隋史同人 瞬槿(14~15)

0~1  2~3  4~5  6~9  10  11  12  13

作者玼翟,估计补不了授权,因为我实在找不着她……

---------------------------------------------------------------------------------------------------

风急蝉声哀

  

  庭院中那株槐树最高的树枝上,一只秋蝉还在不知疲倦地鸣叫着。既然选择了餐风饮露和栖居高处,在寒冬即将来临的季节,它也就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凄惶。

  大业的年号已经诞生了两年多,臣民也逐渐开始适应新天子迥异于先帝的执政风格,但在高颎的心中,却始终有一片浓重的阴影萦回不散。

  那一夜的仁寿宫,刀光剑影,扑朔迷离,究竟发生了什么,恐怕是永远弄不清楚了。

  流言的版本很多。最危言耸听的一种,甚至与熊掌难熟的故事相提并论。

  威力无边的大力护法神那罗延,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此生的么?

  还记得那一天的风和日丽,把酒言欢,目送那人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深处,想不到竟成了永诀。

  虽然知道这是历代皇家的常情,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还是会觉得痛心……

  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喧哗声,家仆一脸恐慌地撞开了门。

  “圣上驾到。”

  圣上?

  他冷冷哼了一声,照旧坐下去浏览看了一半的佛经,不去理会仆从们快要哭出来的脸孔。

  一阵衣裳窸窣,一双乌皮靴从两行匍匐得极低的头颅中间的道路慢慢踏过来,停在他面前。

  “独孤公也精神大不如前了。”

  “念及先帝春秋正盛却早弃天下,不能不哀痛于心。”没有行礼,连头都没有抬。

  人过五十不称夭,根本谈不上什么“春秋正盛”,对,我怀疑你,想杀就杀吧,我也早早落得个清静——他近乎自暴自弃地想着。

  但对方的声音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气恼。

  “独孤公该不是听了什么闲话吧。”

  “那恐怕未必是三人成虎。”

  “如果我告诉你,那些传言都是实情呢?”

  如果是……实情?

  也许心底里是隐隐盼望着他作出解释的,然后自己也许可以找个理由去相信——想不到,对方竟然不为自身作任何辩护,而是直截了当地把最坏的一种假设尖锐地摆到面前。

  高颎发现自己居然出奇冷静地想着,如果是真的——也不过是那样罢了。

  照仁寿最末两年的形势,父子两个总有摊到台面上刀兵相见的一天。输的那个固然会死,赢的也绝不会毫无心结。

  那一夜,杨广一定是作好了如有万一、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顺利继位的准备的。那么,他到底有没有真的动手,又有多大不同?

  最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真的什么都做不了。既不能假装恭顺阳奉阴违徐图报复,也不能像前代那些著名的忠臣们一样当场大骂一顿后去撞柱子,甚至就算此刻有人塞到他手里一把剑,他也没法向对面的人刺下去。

  一向引以为骄傲的那些信念和坚持,在那点小小的私心面前居然那么不堪一击。

  杨广含笑看他,带着“这一回赌赢了”的自得。高颎忽然觉得那笑容很刺眼,他低下头去,心下一阵五味杂陈。

  原来,有些东西,是要放在衡平上称一称才知道分量的。只是,知道了以后,反而更加茫然。

  “我可以起誓,他走得……还算安详。”过了半晌,杨广轻轻地说。

  高颎伏身一礼,表示感谢——他知道,以对方的性子,本来连这都是不屑一说的,之所以说了,不过是为了安抚自己而已。

  他没有理由在这里欺骗。既然他说是,那就是了。

  杨广从袖中取出一道敕书递过来。

  是起用他为太常卿的任命。

  那两道期待的目光在上方凝视着他,像要把飞虫粘进去的松脂一样醇固。

  高颎叹了口气,拱手至地,稽首再拜。

  “臣谨奉敕。”

  

  朝廷这次给他配备的副手太常少卿是裴蕴。

  裴蕴。上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刚攻下建康的时候。一群人嚷嚷着要摆酒庆贺,杨广却忙着嘱咐身边的人去寻找陈国的某位县令。

  然后就是先帝阅看旧陈官吏时忽然提出,要超授裴蕴为仪同。

  高颎未见此人有何功绩,于是力谏不可,先帝反而越发固执,一直加封到开府仪同三司——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明白先帝为什么要这么做。

  后来的许多年,裴蕴在各州辗转任官,也颇有一片斐然政声,直到大半年前被召回京师。

  再次见面,距离记忆里的印象相差不多:依旧是清晰而深刻的轮廓,鹰隼般的眼睛,锋利得像刀刃一样的薄唇。

  这样的面相,总是让人无端地想到郅都张汤一类的人物……比起看似庄严隆重实则虚浮清旷的太常寺来,难道他不是更适合呆在大理寺、御史台那些地方么?

  裴蕴果然不是个好亲近的人。也许因为双方有段过节在,相处起来并不愉快。

  但高颎同时也发现,裴蕴的办事极利落,分析问题极透彻,辩论说理更是词锋明敏罕有敌手——如果抛开相性的考虑,倒不失为一个好的同僚。

  

  从西方极乐世界来的舍利兽腾踊欢跃着,忽然口中喷出道道水柱。水柱在空中划出弧线落下来,飞珠溅玉,如烟似雾。雾汽迷蒙中,鲜丽的龟鳖虫鱼等水族纷纷现身,其中一条巨大的鲸鱼从水帘的另一端钻出来时,倏地幻化成了一条长七八丈的黄龙……

  日光辉耀之下,水珠折射出七彩虹霓,太乐署的后院似乎也变成了瑰丽无比的仙境。

  “这是什么?”高颎皱眉问道。

  旁边看得如醉如痴的一干官员们都默不作声,只是不约而同地望向院落的一边——裴蕴正从那里踱过来。

  “这就是《西京赋》里的‘海鳞变而成龙,状蜿蜿以蝹蝹’了。”裴蕴状似调侃地答了一句,随即敛起笑容,“他们都是从前魏、周、齐、陈的乐户,我着人从民间四处寻访搜罗来的。”

  这么大的事,居然都不跟自己这个主官商量就自作主张了——高颎压着怒气问:“先帝在位的时候,不是都把这些人遣散了么?”

  “先帝是先帝,今上是今上。高公何以认定圣上一定不会对此举乐见其成?——启民可汗正在东京朝觐,百戏散乐正可用来夸示四夷。”

  汉武曾作鱼龙、角抵之戏以飨四夷之客,观者无不骇悦。今上一向追慕秦汉功业,又方勤远略,这套杂戏教习完毕献上,想必会博得他的欢心吧。

  只是这百戏散乐终究是末技,农桑才是国家根本,花这么大的代价只为博四夷惊骇拜服,是否当真值得?

  “此风一开,会有多少耕稼之人弃本逐末,递相教习!此事我不能赞同。”他断然说道。

  “我不是来请求高公赞同的,我只是来告知您一声。”裴蕴的声音依然冷静如冰雪,听不出任何波澜,“此事我已具表上奏。”

  “你!”

  气氛僵硬得快要凝固,隐隐有火星在蔓延。

  “高公,裴公,凡事尽可慢慢商议,切勿争一时意气,失大臣之体啊……”

  出来劝解的是太常丞李懿。他没有显赫的阀阅或者突出的才干,到了知天命之年仍然是个小小的从六品官,平素面对上司总是一副摧眉折腰的媚相,在同僚中则是典型的好好先生。

  两人对视良久,各自抛下不屑的一瞥拂袖而去。

  

  次日早朝时的情景果然不出意料。

  “《记》云:‘礼也者,反其所自生;乐也者,乐其所自成。是故先王之制礼也以节事,修乐以道志。故观其礼乐,而治乱可知也。’百戏散乐,本非正声,而令鸣佩曳采于殿庭之上,惑乱耳目于廊庙之间,殊非《咸池》《大章》之遗意,乃近《桑间》《濮上》之邪音……”

  听完太常卿的陈奏,在朝议时威仪凝重不轻易发言的天子一反常态怫然而起。

  “昔笙镛以间,鸟兽跄跄,箫韶九成,凤凰来仪,鱼龙曼延如何就算不得圣人之乐?何况五帝不讼乐,三王不袭礼,若非要拘于成式,索性把七部乐中的龟兹天竺安国诸乐都去了,只留清商一部华夏正声,岂不更清净!”

  高颎只好沉默。引经据典他永远不是他的对手——确切地说,谁都不是。

  然而,他亲自把他召回朝廷,难道是为了让他感受羞辱和挫败感么?

  透过鎏金银熏炉喷吐的袅袅碧烟望去,御幄中龙颜高旷虚缈,只见鹿弁十二琪粲列如星。






花焰七枝开

  

  三五之夜,空澄风清,冰轮孤悬,正是大陈灯火百戏的良宵。

  本有敕旨召宰相九卿及近臣登端门门楼陪侍赏灯,高颎告了病推辞未去,只让裴蕴代为侍驾——就算反对征散乐陈百戏未果,躲总还是躲得起的。可是即使身处重门深宅,都能听到街上传来的丝竹金石之音,未免心神不定。踌躇再三,还是未带一个从人地独自出了门。

  戌时未到,洛阳城已经成了一片喧腾的海洋。车马填咽,行人熙攘,九陌千门处处灯烛荧煌,歌吹盈耳。高耸的灯树分枝矗立,纵横交错,光夺月色;缯彩结构的灯楼高百尺有余,挂满珠玉金银所制坠饰,微风来时,铿然成韵;高数十丈的灯轮,被以锦绮、装以金玉,数万盏灯簇集炳耀;更有龙衔火树、鱼负巨烛、白鹭转花、金凫银燕种种形态各异的彩灯,皆极尽工巧,争奇斗艳。而出游的士女们也无不盛装艳饰,衣罗绮,耀珠翠,行走间绣带飘飘,洒落一路的兰芬芳馥与欢声笑语。

  端门与建国门之间的天津街上,绵亘八里列为戏场,百官纷纷沿路筑起看棚,挈家眷一同观赏。高颎一路行来,也邂逅不少相识,却不曾见到相交默契的几位老友。

  “他们也不想来凑这个热闹吧。”一边想着,一边与向他打招呼的官员们随意寒暄,当路过给事郎许善心的看棚时,他意外地看到了薛道衡。

  薛道衡本来在番州刺史任上上了表请求致仕的,今上爱他才学,特意虚秘书监之位以待。回到朝廷的薛道衡仍然一副洒脱不羁的文士习气,公事之暇,便是与同好们吟诗唱和。此时的他,正与数人围坐在锦罽上,手擎一幅诗笺饶有兴致地吟诵着:“万方皆集会,百戏尽来前,临衢车不绝,夹道阁相连,惊鸿出洛水,翔鹤下伊川……”

  高颎听着,微微皱了皱眉。棚内众人注意到他站在棚前,都连忙迎了出来,施礼问候。

  “许公。”高颎对许善心一揖,目光看向他身后的薛道衡。后者会意,向其余诸人道了声少陪,便跟着高颎踱了出来。

  “玄卿,你怎么也写这种粉饰太平的文字?”既然是多年知交,说话也就不讲虚礼客套了。

  薛道衡笑笑:“本来就太平得很啊,谈何粉饰?”

  “唉……”高颎对童心未泯的老友一向无计可施,只得叹息一声。

  

  他们沿着洛水岸边慢慢走着,看百戏绚烂纷陈。有绳系于双柱上,倡女对舞绳上,切肩而过,歌舞不辍;有二人戴竿,竿上施木山,两边舞者倏忽腾透换位;力士将车轮石臼在掌上运转不停,呼呼生风;伎人将丸、剑在双手间不断抛掷承接,在空中划出道道流星般的轨迹;健儿在疾驰的骏马上变换着单手倒立、镫里藏身等惊险的动作,在围观者的连连惊呼中依然身姿矫捷如燕;幕布上画出峰岭崔嵬林木青葱,由人扮演的狻猊、青狮、白象、金猿、羚羊在其间摇首摆尾,腾踊嬉戏……

  今夜坊门不禁,可以通宵行乐,无论是演者还是观者,都是一样地欢欣若狂。

  当然,看得最投入的还是碧眼卷须、浑脱锦袍的胡人,想来他们在自己的国度从来没见过这般瑰奇景象吧。

  若是柳彧看到这样的情景,不知又该如何感慨了——想到被杨素贬斥到万里之外的柳彧,高颎不禁一阵恻然。

  新知未云乐,旧爱尽暌违,开皇时代只能成为梦里灯下的追忆了。

  “要是杨处道还在世,一定很喜欢看这些新鲜戏法。”薛道衡看得兴奋,话才出口,就意识到身边并不是适合讲这些话的对象,不免有些尴尬,只得咳嗽两声掩饰过去。

  高颎报以萧瑟的一笑。

  “是啊,要是杨处道还在世,主上也许会听他一句半句。”

  

  走到戏场之间的空隙处,两人停下来。

  “昭玄,你知道,对今上的施政,我确实有很多不赞同的地方”,薛道衡顿了一下——高颎知道他想说的其实是“对今上这个人,我确实不大喜欢”,“不过这件事,我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让四夷使者亲眼目睹我大隋的文物之盛、国力之强,他们自然会归心臣服,不比虚耗钱粮、劳师远征要强得多?——倒是昭玄你,怎么好像事事都赌着一口气一般?”

  高颎正在思索他话中意味,被猝不及防地这么一问,心下却是悚然一惊。

  “好像赌着一口气……”这样的心态,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可是,如果不是“赌着一口气”的话,恐怕自己会跟那人一起“发疯”也说不定……

  

  前方一阵热闹的鼓声传来,走近了看时,数层围观的人群中央,却是两名高鼻深目雪肤的胡姬正在羯鼓和羌笛的伴奏下对舞柘枝。随着红锦靴在花氍毹上来回腾挪蹴踏,长长的银丝绣蔓草花纹紫带在蹙金红罗衫侧翩翩飘飞,满缀珠玉的卷檐绣帽边缘垂下的金铃也摇晃出清脆的声响。

  鼓点逐渐转急,胡姬们不断变幻着舞姿,屈伸俯仰,舒展跳跃,无不应节,更显得身轻腰软,柔若无骨。鼓声催到最紧促繁密处,铿锵一声,骤然消歇,舞者也转首向观众们嫣然一笑,烛光映照下汗沁粉额,层波回注,引得众人无不拊掌喝彩。

  “羌笛陇头吟,胡舞龟兹曲,假面饰金银,盛服摇珠玉……”薛道衡低声吟哦着,不由喜上眉梢,急急就要往回走,“好容易得了这几句,得回去赶快写下来,省得江南文士笑我山东无人。”

  高颎与他拱手作别,目送他身影消失在茫茫人潮中,才继续向前走。(一)

  

  紧靠河渠的空地上,放置着七宝镶嵌的神灯佛火。银烛高烧中,佛像浑身放射出五色毫光,口唇微启,似在说法,形容端严而飘缈。

  在周围虔诚合掌礼拜的士女中,一直在心头萦绕的那张脸孔居然真真切切地映入眼帘。

  即使微服出行,也有让人可以从千万人中一眼看到的压迫性气度。

  身后跟着的,裴蕴、裴矩、虞世基,还有几个不大熟的年轻人,大约是新入三卫的贵戚子弟,也都是寻常士大夫装束。

  刚要下跪行礼,就想起来这里不是朝堂,只得把叫出一半的称呼匆忙改过。

  “陛……二郎……”

  高颎有种做梦般的恍惚。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叫过他了。

  灯火辉煌的上元夜,从长安宫中观看百戏回来的孩子搂住他的脖子开心说着“我看到鱼龙曼延了”,这样的情景,似乎是昨天刚刚发生,又似乎无比遥远。

  那时高颎也跟着很开心,抚着他的头发问他是不是不那么讨厌他的皇帝姐夫了,得到的回答是——虽然姐夫的鱼龙戏很好玩,但是因为他曾经让他极其不快,所以讨厌的心情并不会有所改变。

  于是高颎逗他说“一旦被你讨厌了真是很可怕的事呢”。

  被他讨厌了也许真的是很可怕的事……

  “我知道你会来看的。只不过不肯陪我看罢了。”在漫天灯火的映衬下,杨广眼里的笑意带出几分荒凉,旋转灯轮折射出的光彩在他幽黑的瞳眸间交替明亮与黯淡着。

  

  这日黄昏,高颎去取日常携带的手卷看时,才发现午前不慎把它遗忘在了太常寺的府衙里。

  那轴手卷已经陪伴了他十几年。最初不过是一时兴起在上面勾画些随时想到的公事,年深日久居然也积累了不少有用的经验和主意。近来政务上诸般不顺,便常常开卷展阅,借着回顾过往的功业,也能聊解愁怀。

  本想明日再取不迟,但此时实在想看,还是命家人备车亲自去了衙里。

  官吏们大半已经各自归家,只有几个当值的主簿和录事还在值房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看到太常卿忽然回来,都吓了一跳作正襟危坐状。

  长官们办公的院落很宽敞,台阶上正面一溜是正卿和少卿的房间,两厢是待命的胥吏和侍从们所居。正要进自己的房间,却发现靠西侧的屋子里有动静。

  那里是……裴蕴?他不是也该结束公务回府去了么?

  高颎放轻了脚步走过去。

  日将西沉,光线已经很昏暗,但裴蕴在窗边捧着一轴手卷看得入神,竟忘了点起灯烛。

  凑近了一看,正是自己要寻的那一轴。

  “高公……”裴蕴猛然发觉他的存在,忙大惊失色地起身,像是偷盗时被巡街卫士当场抓获的蟊贼。

  高颎还是第一回看到精明强干的少卿这样狼狈的形象,心下暗觉好笑,不觉将平时见面时严阵以待的戒心去了大半。

  进屋彼此见过礼,眼角似乎无意地溜过去。

  知道此刻隐瞒也无用,又不知如何解释,裴蕴只得低了头。

  “若裴公不弃,可将此卷拿去披阅,待阅毕再还我不迟。”高颎洒然一笑——事无不可对人言,让他看看又有什么干系。

  裴蕴喜形于色,当即长揖下去:“多谢高公!”

  此刻的他,单纯开朗得像个童子,看去与平时简直判若两人。

  不过,喜悦的神情很快笼上了一层愁云。注意到这一点的高颎,温和地对他说:“公不妨直言。”

  “是……这输籍时如何定户等又如何编制籍帐,蕴尚有些须不明……”

  原来如此。

  裴蕴提到的部分,也正是高颎当初设想输籍定样、析籍和大索貌阅时反复考量的难点,在手卷上也杂七杂八记了不少。

  听说裴蕴在地方任刺史时就留心检阅户籍,看来他对此事也是留意已久。

  在人事全非的现在,还有人对自己昔日的创举如此用心研读,不能不让人油然而生知己之感。

  按捺着心中的波动,高颎耐心地向裴蕴一一讲解起疑问的部分。

  而裴蕴的悟性又一次令他刮目相看:不需要太多语言,几乎是一点就透,而且常常能迅速地举一反三。

  “早闻开皇之殷盛出于输籍之法,今日乃知诚非虚美。”待授业告一段落,裴蕴由衷地感叹。

  “过奖。裴公其实也不是这太常寺中人啊。”这感慨同样出自内心。

  裴蕴踱了几步,负手望向窗外。

  “蕴不才,自负生平所学之优者,一则刑名律法,二则财赋国计,至于礼乐,虽偩天地之情,达神明之德,能作述而致垂拱,实非蕴之所长。然……”

  然他现在急切需要一个证明自己的舞台。想要赢得天子的信任和朝臣的服膺,就得在京官的首任上一鸣惊人。

  高颎忽然感到,他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理解对方。

  从裴蕴的眼睛里,他读到了同样的讯息。

  有时候,遗忘也能带来意外的收获呢——他微笑着一拱手:“如此,颎先走一步。”

  裴蕴楞了一下,喊道:“高公请留步。”

  高颎停下来。从对方的神色可以看出,此时他心中各种想法正在激烈地交战。

  “当日平陈内应之事,极其机密,只有先帝和今上知情,高公谏阻先帝封赏裴蕴,是出于一片至诚体国之心,裴蕴从未因此心生怨恨。”半晌,裴蕴郑重地开口。

  高颎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高公有高公的道理……但有些事,高公不妨从别处想想。为了主上,也为了……高公自己。”似是经历了一番挣扎,终于说了出来。

  他平素是口若悬河的,这时却一字一句都像有千钧之重。

  “裴公从平陈之日起,就决心追随主上了吧。”

  “这……”裴蕴不禁踌躇了一下。

  的确,自书信往来暗通军情开始,就被那人的谋略识度折服,待建康城破后晤面更是一见倾心……但当时的天子是文皇帝,不是今上,这番心思又怎好对高颎当面承认?

  “你见到他的时候,我已经认识他十几年了。我那时都没想要迎合他,你觉得我现在会么?”

  抛下一句反问,高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TBC

附注

(一)薛道衡后来被杀并不是因为“空梁落燕泥”,也跟嫉才云云没有关系,而是早年心结和政治倾向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观其本传可知,详细考证易寻,本处不赘述。本章所引《和许给事善心戏场转韵诗》极写东都上元夜百戏纷陈的繁华景象,可见薛在散乐事件上至少并不持反对意见。另外,他在《奉和临渭源应诏诗》中也有“庶品蒙仁泽,生灵穆太和,微臣惜暮景,愿驻鲁阳戈”的颂圣诗句。在大业三年左右的时段里,他与杨广的关系并没有一般印象中的那么恶劣。 

---------------------------------------------------------------------------------------------------

其说我觉得既然据考,大业年间东都的盛会就是后世元宵节典的起源,人民喜欢它是理所当然的啊~

下篇

评论(3)
热度(9)
©Oiolairë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