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iolairë

叫我夏子。


画手艰难复健中


Oiolairë,昆雅语,意为永夏。努门诺尔的常青树由精灵赠送,维林诺的山丘上雅凡娜曾歌唱。
那是纪元前的光,每一株归航枝的发轫。

无授权转载 隋史同人 瞬槿(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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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玼翟,估计补不了授权,因为我实在找不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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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羽诚难拟

  

  重辋漫轮,虬龙绕毂,汉家故事。

  四十万甲兵二十万战马和无数的旌旗漫山遍野地布满了南北周二百里的猎场,百官皆著戎服围绕天子的猎车骑马环侍,这样军容壮盛的陈兵耀武,亦为前代未有。

  三驱既过,鼓吹齐鸣。

  杨广弯弓拈箭,瞄准了被驱逆骑们驱逐到车前的那只麋鹿,正待射出箭矢,余光顾盼间,瞥见了九卿行列中的高颎。

  与身边意气高昂的同僚们不同,他似乎完全没有被眼前的盛况所感染,神色端肃而冷漠,甚至带两分隐隐的不以为然。

  一阵莫名的烦乱掠过心间,而右手拇指仍在惯性地用力勾弦。在心神不定地意识到与预定的方向有所偏差时,那支白羽箭已裹挟着尖利的呼哨声离弦飞向空中。

  箭没能从鹿的左边腹肌穿心而过,但仍然直直钉在了它的左后腿上。

  受伤的麋鹿还倒在血泊中痛苦地挣扎,早有人立起了大绥表明天子射中,兵士们快步跑上前,抬起猎物放置在绥下的毛毡上。

  猎车左右陈设的各百二十只鼓、笳、铙、箫、角一齐奏响,“万岁”之声响彻云霄,在广袤草原的上空久久回荡不息。

  在汹涌而热烈的欢呼声中,专司鼓吹的太常卿依然低调而顽固地沉默着,像一块抵抗着铺天盖地的海浪侵蚀的黛色礁石。

  杨广掸了掸紫罗褶的衣袖,随手把雕弓扔给身侧侍立的一个千牛。

  “可惜射偏了些,不堪供宗庙,只得充庖厨了。”

  

  十几尾红鲤在骆驼背负的青瓷瓮中怡然自得地畅游,这幅特异的图景在跋涉千里的扈从队伍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高弘德伸手叩了叩瓮壁,半开玩笑地对它的主人说:“孝仁,你还是这般作派,也不怕有人劾你违制!”

  左候卫长史虞孝仁把玩着马鞭毫不在意地答道:“想告的就去告好了。看看吃亏的会是谁。”

  礼部的定制,朝臣依照品级享用不同的食料,一品官员也不过每月能得到二十头鲜鱼,孝仁不过从六品,却如此豪奢,虽然他花的不是官中的钱,看不惯的人想来也不在少数。(一)

  他能如此底气十足,当然有他的原因——他是去年七月特诏拔擢的二十七名藩邸旧臣之一,这次又蒙今上特地点名从驾出巡。

  “说起来,主上对藩邸旧人们是很看顾的。”弘德感慨良深地叹道。

  孝仁意味复杂地看着他。

  “弘德,你若当日不决意辞官,今日名爵,当远在我等之上。——前几日观渔宴百僚时,主上还对我提到在扬子津的那次观渔……”

  弘德低首不语,心中却百折千回,波涛暗涌。

  大约是开皇十四、五年间,首夏清和的时节,晋王与十几名亲信僚属和江南文士在临扬子津的一处钓台上置酒高会,席间射覆为乐,成绩最优者可任意向他求取一物。

  胜出的是弘德。在座中诸人艳羡的目光中,他只是说,我想要殿下一天的时间。

  于是他真的给了他一天的时间——只属于他的一天。没有第二个人跟着,在江都的街道上轻装出游。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日,却永远都难以忘怀。

  那样的日子,如今已是遥不可及了。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在百官家眷的队列中远远地望一眼华丽的卤簿仪仗而已。

  “当时你是有缘故。可尊公如今也重回朝廷了,你还顾虑什么?”孝仁貌似随意地问——也许,不只是代表他自己问。

  是的。但是,今上不会改变他的抱负,父亲也不会改变他的秉性,虽然到现在为止还仅仅是小事上的分歧,总有一天会有不可弥合的罅隙的。到了那时,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经历过一次这样的彷徨,实在没有勇气再去尝试第二次——也许只是假设,但这种可能性本身都让人望而却步。

  宁可把那些记忆的残片珍藏着,偶尔拿来温暖一下枯寂的生涯吧。就算不能常伴那人身侧,远远看着他一点点铺展开那幅锦绣宏图,也是好的。

  他淡淡笑了笑,望向烈日下直滚向天际的重重绿浪和穿过它们的新开的宽阔笔直的御道。

  

  “光禄大夫贺若公来访。”

  家仆禀报的话音未落,伴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贺若弼已经一挑帐帘踏进来。

  “什么光禄大夫,还是上柱国听着顺耳些!”

  “辅伯说话还是太过随意,这勋官新名是主上亲定,怎好妄发议论?”高颎一面笑应一面让座。

  此次北巡前夕,风传了好一阵子的新官制终于正式颁行。除了五省、三台、五监、十二卫、十六府的全新架构外,最显著的变化就是对封爵、散官和勋官的大幅裁削了。旧都督以上至上柱国凡十一等勋官尽皆废罢,而代之以光禄大夫等名衔。

  然而,上柱国自魏、周时就是最高品秩的勋位,功臣之家无不以此自相矜伐夸耀,如今骤然变成了听上去毫无威势的“光禄大夫”,被夺去去旧有荣光的勋贵们大多颇有怨言。

  “说白了,还不是看我们这些旧人不顺眼,变着法儿想排挤打压!想当初隋革周鼎,若不是关陇世族全力襄助,哪能那么轻松。如今大势已定,就急不可耐要把功臣都抛一边了。”贺若弼继续抒发他的愤懑之情。

  还没等高颎想到如何应答,另一个稍温和些的声音插了进来。

  “辅伯虽然过了些,也不是全无道理。”

  是礼部尚书平昌县公宇文弼。他本来任刑部尚书,是巡狩开始之后才转任的现职。

  都是交契深厚的老友,也不过多逊让,彼此拱拱手就分宾主坐下。

  “不只勋官废罢了许多,封爵也只余王、公、侯三等,今后要给家里儿郎们谋点荣耀,要难得多了。”宇文弼啜了口仆从们端上来的杏酪,深深叹息了一声。

  他不像贺若弼性情爆烈,素来有博学清正之名,论事也较为平允。连他也这么说,可见这官制改革确实敛怨极多。

  想到这里,高颎也不由叹了口气。

  “众人决死沙场,无非是为了荫及子孙泽被后世,主上这般操切,恐怕真会伤了功臣故旧的心啊。”

  “功臣故旧们伤不伤心,主上根本就不会顾及吧。若是高祖文皇帝……”

  想到身旁的两人都在先帝手里被狠狠挫磨过,宇文弼打住了话头。高颎和贺若弼知道他不是有意的,也都表示宽慰地笑笑。

  座中沉默了片刻,每个人都想着自己的一番心事。

  文皇帝对功臣故旧的猜忌心也很重,但他至少会在意大家的看法。像当初苏威因地少人多建议削减功臣的田地分给庶民耕种,王谊力主不可,皇帝也就听了他的言语按下此议。而这几年来,大家都看得清楚,如果类似的事情再发生,结果会是怎样。

  开皇年间未必就完美无缺,赞美过去,无非是为了发泄对现状的不满而已。只是,既然谁都不能使文皇帝死而复生,这些对“美好的过去”的缅怀,就不免带上了几分荒诞和凄凉的况味。

  高颎一向也看不大起那些只凭祖荫无所作为的贵戚子弟,但作为关陇世家的一员——尽管不像贺若弼他们那么“纯正”——对这么激烈的改革,也不免心境复杂。

  祖上自魏、周以来有军功,子孙就可以荫授勋官,勋官很容易回授文武实职,有了实职就有好处,这一套大家都默认的规则,今上却非要急着废除不可。眼前所见的,也许不过是个开头,往后还会有更大胆的举措。

  当然,尚武尚贵戚的风习也有诸多弊端——赳赳武夫们未必个个都有实际的任事理政之才,做事未免简单粗疏;他们及其后人独占官位,也就堵塞了寒门英才的仕进之途。周、齐、陈三方鼎立时战乱不断,官爵滥授也是时势使然,而在政事步入正轨的现在,文武分途、量才任使才是正道。

  但承平不过二十载,朝廷真的已经强大到可以不顾忌“众人”的感受的地步了吗?这些人有家世,有声望,宗族强盛,资财富厚,得罪他们的后果,可不是频繁征发劳役引起的民怨可以相比的。

  “就说这筑长城,文皇帝时不也修筑过?但那时不过征丁十万余,二旬而罢,哪像如今这般大动干戈——说到底,也不是什么急务。”半晌,宇文弼换了个话题。

  贺若弼的情绪显然还沉浸在方才的激动中:“主上做事,向来是人越多排场越大越好,宇文安乐造的那千人大帐,除了吓吓没见过世面的戎狄,又有什么用处?”

  前几天,今上刚在榆林城东设大帐隆重宴请了来朝的启民可汗及其部落,又下诏发丁男百余万修筑长城。

  在恩抚羁縻的同时不忘防备,本来是很好的双管齐下之策,但跟以往那些华丽的羽仪一样,那顶前所未见的能坐数千人的大帐和极尽铺张的宴会排场也招来了不少议论。

  而且事态还不至于此。据说,巧思卓绝的工部尚书宇文恺还秉承了旨意,正加紧修造另一件大家闻所未闻的新奇建筑——观风行殿。

  “帐幕大小倒不要紧,我只是想,启民知晓了我中华山川虚实,日后若有了不臣之心,今日之厚遇岂不是养虎为患。”

  高颎也是数次领兵与突厥交战过的,深感对方狼性未驯反复无常。既然“得之不为益,失之不为损,盛德在我,无取于彼”,何必那么汲汲于弘敷礼乐、欲使“单于解辫”呢?——虽然也被上元夜薛道衡的那番话触动不少,但他仍认为今上在这方面的热心有些过度。

  “罢罢,你我又何必操这个闲心?反正主上只听得进那几位新贵的话。昭玄,像你太常寺那位少卿,如今真是得意得很呢。”贺若弼越说越气,索性举杯自饮了一口。

  “裴蕴么……”

  如果是去年,高颎或许会附和他两句。但现在,他只是不置可否地微笑,招手让仆从斟满各人面前的酒杯。

  “不说了,辅伯,公辅,满饮此杯,今日之言,出君之口,入颎之耳,待出了此门,还请二位悉数忘却。该规谏的自然要规谏,国家尚务多事繁,亦当尽力匡扶为是。”

  这也是他一向的风格,另外两人虽然还多少有些意犹未尽,也都浮现出敬惮之色,正容起身应诺。

  送走二人,夜色已深。

  透出烛光的座座毡帐散布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宛如浮动在夜幕下墨蓝色海浪间的渔火。夜风吹低草叶的沙沙声,手执火炬的巡夜卫兵们来回走动的脚步声,近处的帐庐里隐约传出的谈话声,交织出一片与日间的人喧马嘶截然不同的静谧安宁。

  在这样的暗夜中,那场盛大宴会的绚烂画面又不期而至地叠印出来。

  仪卫森严文物齐备,百戏乐舞纷然杂奏,四夷君长匍匐上寿,逸兴横飞的天子欣然命笔,写下气象壮阔的诗句:“呼韩顿颡至,屠耆接踵来”,“何如汉天子,空上单于台”…… (二)

  天生富贵禀赋华美,弱冠亲征平一四海,盛年登临宸极,未及四载而致国家全盛,在此时的陛下心目中,大概觉得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只要动动手指,移山填海都不在话下吧。

  当年汉武勒兵十八万骑出长城北登单于台,匈奴不过避而不战,而今上北巡,却得可汗千里来迎稽颡臣服。今日之大隋,地广三代,威震八纮,四夷宾服之盛况远过秦汉,确实可以骄傲地问一句“何如汉天子”。

  可是,汉武能屈能伸,眼看时局糜沸就能放下帝王尊严轮台罪己,向天下人认错,陛下你可做得到?

  回答他的,只有呼啸着掠过无垠茂草的夜风而已。

  

  李懿伏在地上,由于恐惧和紧张而不住颤抖着。

  周围安静得可怕,似乎只能听到自己越来越猛烈的心跳声。

  偷听到的几位大臣的密谈——当然包括自己的夸大和渲染——都已经被一五一十陈奏了上去,却没有看到预期中的反应。

  “难道我想错了么?”他心里暗暗问自己,但随即,他推翻了这个念头。

  本朝向来重奖告密。先帝时,赵什住告姐夫虞庆则谋反,就捞到个柱国;皇甫孝谐告故主王世积谋反,就获拜上大将军;今上即位以来,也有丘和因告元胄怨望而得以重新起用为代州刺史的例子。只要押对赌注,芥拾青紫也是常事。男儿处世间,最悲哀者莫过于贫贱,既然高颎不为主上所喜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如今又有明显的把柄可抓,自己怎能胆小怕事而将大好机会白白放过?

  偷偷抬眼看去,天子纤细莹白的十指正摆弄着一支雕饰精美的桃竹白羽箭,线条优美的下颌和唇没有丝毫的颤动。

  “他还说了什么?”他冷冰冰地问道。

  一层薄薄的冷汗覆上了脊背,李懿忽然意识到,如果自己刚才的话被认定为诬告,那么……

  像一个拼命寻找救命稻草的溺水者,他疯狂地搜寻着脑中任何一点有用的信息。

  从前结识的某达官子弟偶然提到过,今上最讨厌的人之一是他的姐夫周宣帝……高颎前不久似乎也提过此人……

  来不及细想,他几乎是本能地喊了出来:“‘周天元以好乐而亡,安可复尔!’”

  这也不算是诬陷吧,他想——虽然高颎的原话并不尽然如此,但如果说这是高颎说的,应该没有人不相信,毕竟这很“像是”他会说的话。

  那是与裴蕴的某次争执之后,高颎略带惆怅地叹息道:“至尊少年时就对周天元的鱼龙曼延流连不已,想不到这么多年了还没忘记。”

  仍然是一片死寂。

  就在李懿快要彻底绝望的时候,他听到了“啪”的一声脆响。

  那支华美的箭矢被生生从中折为两截,露出白森森的断面。

  

  看着紧急应命而来的虞世基,杨广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这数年来的宵衣旰食,孜孜求治,乃至此次不辞劳苦亲巡朔野的用心,那人根本就视而不见,只知道抓住礼遇可汗太厚这些小节喋喋不休。

  自己给予了对方比对任何一个曾经的政敌都多的宽容,但无论如何宽容,换来的不过是类比周天元的一句评语。由衷的诚意可以感化无数曾经视本朝如洪水猛兽的江南名士,却不能感化这位自己幼年即相伴身侧的老臣。

  如果勋贵元老们都如那人这般,有样学样,动辄吹毛求疵批评朝政,那种种设想又如何能够顺利推行?

  无论如何在意,终究还是不得不舍弃……

  十二岁那年,受封为晋王,出镇并州。

  “这是为了让你们长见识,多历练,早日成为国家的藩屏。”

  虽然临行前母亲慰抚了许久,少年的心中还是不免有几分委屈和忐忑。一向是父母最宠爱的孩子,如今父亲受禅登了大宝,自己却要远离膝下,出守边庭,而不怎么讨双亲喜欢的大哥因为是储君,就可以留在京师。

  拜辞那一天,父亲衮冕法服端坐殿上,中使宣读了充满训诫勉励的话的长长的诏书,他再拜起身,站在殿堂的西面。

  然后他看到了那双熟悉的坚定而温和的灰褐色眼眸,慈和地注视着自己,顿时安下心来。

  尚书左仆射、渤海郡公高颎,吏部尚书、彭城郡公虞庆则,右卫将军、五原郡公元旻,三位重臣朝服齐整地鱼贯而出,引导着父亲为他指定的师傅—-大将军、项城郡公王韶王子相。

  王韶器局弘雅,有经世之才,父亲本来是要用他做宰相的,结果还是让他随自己去了晋阳。

  那一刻,杨广想,庄容肃穆不苟言笑的父亲也好,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过儿时记忆里那种笑容的独孤公也好,心里还是真切记挂着自己的,即使是去天寒地冻、突厥时常进犯的地方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当时在场的五位长辈中的四人已经过世——其中一人死于他的谋划,还有一人被很多人相信是死在他的手里。而此时此刻,他正在亲自口授着将剩下的那一个处死的敕书。

  往事已矣,不可复希。

  深吸一口气,杨广昂起下颌,镇静地吐出下面的言辞。

  “太常卿高颎,性本凶愎,素怀奸险,朕以其奉事有年,每加优容。何期竟指斥乘舆,谤讪朝政,此而可恕,孰不可原。光禄大夫贺若弼,礼部尚书宇文弼,常与交通,专构恶党,欺天罔上,逆状已彰。但以夙经使任,特宽恒典,并赐以自尽。”(三)

  “陛下?!”虞世基右手一颤,紫毫几乎掉落在地上。

  虽然从道理上说指斥乘舆确是可以论死的大罪,但整件事其实不过是几个不得志的老臣聚在一起发发牢骚而已,一定要这么大开杀戒么?

  尽管这几位对自己的骤然升迁也有所微词,还是不免觉得兔死狐悲震动恻然……

  杨广的目光冷冷地扫过来,像三九寒冬的朔风割得脸生疼生疼。

  世基低头,运笔在白麻纸上写下刚才听到的纶音,心中长叹一声,知道事态已无可挽回。

  写完了交给内侍送门下用玺,稍稍回过神来的他才想到那位刚退下的满怀希冀的官员。

  “那李懿……”

  按惯例,既然采信了告密,应该对告密者有所奖赏才对。

  像是口授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杨广往凭几上一靠,疲倦地挥了挥手。

  “太常寺的地方太小,放不下他了,让他回家呆着去吧。”(四)

  

  弘德没有想过,事隔八年后的重逢,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不仅是出于恭敬,更是因为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他拜伏在地,把头深深地埋下去。

  父亲被杀的次日,兄长和弟弟都连坐被流放,只有他,特蒙恩旨赦免。

  可是事到如今,留在这里还有何用?

  他努力地想要恨他,仿佛这样能稍微减少一些悲伤和负罪感——但这样的尝试每每以失败告终,换来的只有对自己意志软弱的痛恨而已。

  天子的脚步在帐内漫无方向地游弋着,时而虚浮时而拖沓,毫无节奏的散乱。一点都不像他熟悉的那种步履。

  不时有纸张被翻动和盒盖被打开的声音——难道是在寻找隐藏的罪证?

  足音停止了。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

  “这是何物?”

  弘德抬头,看到了对方手里的那只用蜡封口的木筒。

  “臣不知……”

  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补充了一句:“臣父生前,时常置于左右,就刑前亦曾反复观看。”

  从童稚时起,就常看到它被父亲放置在身边,但却一次都没有被打开蜡封看过,于是也就没有太在意。

  在接到敕书的当夜,父亲平静地拜谢,平静地将历年来的表章草稿一一焚烧,平静地服下毒药。然而,在检点到这件物品的时候,父亲摩挲许久,眼里竟然蕴含着自己从未见过的带着浓重哀伤的温柔。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弘德隐隐觉得这貌不惊人的物件很可能并不寻常。而现在,他开始隐隐感觉到,它与面前的人有所关联。

  杨广从腰间蹀躞带上取下随身佩带的紫檀螺钿柄短刀,小心地除去筒口的封蜡,卸下筒盖。

  在看清楚筒内物品的瞬间,他的手猛烈地抖了一下。

  木筒从他手中滑落,重重地砸在地上。

  借着这一震之力,一根极长的白羽自筒中飘出,如寒冬腊月素净莹白的六出飞花,如暮春时节轻盈绵软的杨丝柳絮,在空中打着旋儿缓缓下降,直到无声无息地坠落尘埃。

  弘德发现,一直以来被自己有意或者无意忽略的某种萌芽,正以不可抗拒的速度拱破心田那层坚硬的土壳。


TBC

附注: 

(一)《唐六典》:“凡亲王已下常食料各有差。(每日细白米二升,……鱼二十头,各一尽;酒九斗。)三品已上常食料九盘……”隋代制度应近似。 

(二)此处引《云中受突厥主朝宴席赋诗》应作于大业三年八月幸启民可汗牙帐时,本文出于情节需要提前了一个月。诗中描绘四夷朝拜的情景用来形容七月于榆林城东宴请启民等时的情形也无不妥。 

(三)这道敕书是我参照《唐大诏令集》中赐死臣僚的敕书格式写的。至于当时具体是斩首还是赐自尽,史书并没有细说,既然是写文,就不要那么血腥了吧。 

(四)告密的究竟是不是李懿,史无明载,我只是觉得这事件相关的几个人里他有嫌疑,就这么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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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放大结局

完结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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